Friday, October 20, 2006

02.生命的見證---一條漫長的歸鄉路

生命的見證--一條漫長的歸鄉路  
老鷹守護員 沈振中
  
1998年3月13日(星期五),老鷹小姐-叉翅落難、野放失蹤六週年。
  在這個黑色紀念日,我所做的是確認基隆市還有兩對老鷹居留,當我找到牠們的巢樹時,牠們已在孵蛋,分別編號為基北37及38號。37號巢位於5、6、10號巢之間的山區,這附近的整個山區曾經是老鷹小姐-「破洞」活躍的領域,1993及1994年,她曾因為我的錯誤判斷而連續二年棄巢。37號巢的這對老鷹並無破洞的特徵,倒是38號巢的一隻有類似的特徵,衹是該鳶的破洞位置並非在飛羽基部的白斑處,與以前的破洞小姐不同。其實,這第38號巢所在的山區已連續三年有老鷹活動,但是因為該地屬於管制進出區,我一直無法進入確認牠們的繁殖狀況,今年,透過在該管制區工作的朋友,我在懷疑可能是老鷹繁殖地的山谷前平台守候了三個小時,直到有一隻老鷹出現,山谷中衝出二隻老鷹驅趕這闖入者,其中一隻再轉回山谷入林時,我才發現巢是在一個隱密不易被發現的樹幹分叉上,巢前方被相思葉擋住,牠蹲下去後,要不是頭露出在巢上
緣,再怎麼看也看不出那兒有個巢。
  這是基隆地區自1994年以後首度有老鷹繁殖的好消息,我期待小老鷹順利誕生。畢竟,從1992年在外木山遇見老鷹以來,基隆地區還未有正式的繁殖成功記錄,而另一個讓我特別期待看到小老鷹在基隆誕生的原因是:基隆鳥會自1993年的老鷹季以來一直希望老鷹能成為基隆市市鳥的心願,極有可能在新任市長李進勇先生的支持下實現,小老鷹在基隆的首度誕生記錄無疑是慶祝老鷹為基隆市市鳥的最佳宣告。然後,我會期待透過一系列關懷市鳥的實際行動,由台灣頭的基隆做起,讓台灣的老鷹隻數逐年增加,讓老鷹與台灣的民眾重拾往昔老鷹抓小雞的互動關係。
  在叉翅失蹤六週年紀念日所找到的兩個巢正好是全台灣黑鳶巢樹累積的第79及80棵。而至目前為止,這個春天,我正在巡視的繁殖區共有38個,包括基隆2個、台北17個、嘉義9個、高雄1個、屏東9個。同時,我許下願望:
民國100年,也就是黑鳶二十年驗收成果的第二十個春天,我要向台灣人民報告100對老鷹的繁殖結果,報告裏也要分析這二十年來各地老鷹巢位密度、繁殖率及族群隻數的變化,那時,我們才會知道現有不到150隻的老鷹族群是以穩定?增加?還是遞減的趨勢在發展?那時我們也才會有足夠的資料來判斷是否要採取何種積極的保育措施。
100對!那意即在民國100年之前,我要找到每一隻老鷹的繁殖及聚集棲地,包括現有及可能增加的個體。                              
  

四年後的2002年春,我所紀錄到的黑鳶繁殖區達到48個,分佈範圍包括:
基隆ˋ台北ˋ桃園ˋ嘉義ˋ台南ˋ高雄ˋ屏東.
  10月,我依例巡視ˋ紀錄台灣幾個主要黑鳶族群聚集隻數:
  瑞芳0隻.濱海9隻.北海岸27隻.新店32隻.嘉義58隻.屏東67隻.
瑞芳地區的黑鳶由十年前的17隻增加到去年的56隻,即使是在上個月也還有40隻,現在卻突然全不見了.北海岸的族群在過去一直維持在十隻左右,最多也只有不到二十隻,今年一ˋ二月卻突然冒出三ˋ四十隻.濱海的族群也維持在十隻左右,去年一度達到二十隻.新店族群的數量變化更是驚人:1996年曾一度有12隻聚集,卻一直到2000年才又出現15隻,但這兩次都是曇花一現,其他時間都只數到個位數.現在卻一下子增加到32隻.
嘉義黑鳶族群則由1996年的25隻逐年增加到現在的58隻,屏東黑鳶族群則是維持在50-70隻間,只在1996年10月有一次77隻的紀錄.這兩個南部族群雖然看似增加或穩定發展,但其實也與北部族群有類似的換夜棲地及分成幾個小族群在不同夜棲地聚集的現象.
  棲地並沒有被破壞!主要覓食區環境也無變化!牠們為什麼會有這些共同的變動習性?
  而這十年來,我觀察紀錄牠們的地點ˋ內容也在改變:回顧1992年初在基隆外木山因黃昏聚集的吸引而無意間進入叉翅ˋ白斑ˋˋ等個體的生命世界裡,由定點的聚集隻數變化ˋ個體的繁殖習性ˋ個體間的互動行為的觀察紀錄直到親眼看到獵補及族群因棲地開發而遷離基隆,我也跟著擴大調查區至北部海岸.

1993年夏天起在北海岸尋找ˋ紀錄到新生代的成長過程,也看到三個族群隻數的互有增減以及繫放幼鳥在三個聚集棲地間活動ˋ換夜棲地.嘗試為牠們爭取的保護區都無疾而終.
1996年再由北部到南部,發現牠們的食物ˋ巢材ˋ玩的物品都與人類有關.也發現牠們都一樣的愛在天空玩丟-抓的遊戲.也都一樣的會換夜棲地ˋ族群偶而會分在兩地夜棲或分分合合.
除了覓食區較接近人的活動區外,他們的聚集夜棲地ˋ繁殖棲地都離人甚遠.
而我的紀錄內容也決定以繁殖結果ˋ聚集棲地與隻數變動及幾個永久觀察樣區的定時定點紀錄為主.


直到2001年9月,香港Etta夫婦來台觀摩黑鳶觀察方法讓我多年來想到其他國家紀錄ˋ比較黑鳶習性及與人的關係的夢想開始落實.11月至2002年1月,正好是黑鳶二十年的第十年,我與梁皆得先後拜訪了香港ˋ日本ˋ印度ˋ尼泊爾ˋ大陸,發現牠們也一樣愛在天空玩丟-抓的遊戲,食物及玩的物品也都與人類有關.不同的是:牠們在空中或地面抓撿人們拋ˋ丟的食物,在城市街道上覓食ˋ聚集夜棲ˋ築巢.而這樣的發現也為台灣黑鳶帶來一線希望.

事實上,這種老鷹與民眾的互動關係在台灣南部某些村落仍舊存在著,譬如肉雞、種雞場將淘汰的小雞送給原住民部落飼養,該地區每隔一段日子就會出現農村時代常見的老鷹抓小雞的畫面;一戶原住民習慣性的將廚餘倒在固定的山坡上,老鷹與烏鴉也就每日去巡視一下這個固定的食場,猶如基隆港幾乎天天可見老鷹來尋找菜市場、漁市場排出的動物內臟、肉塊般。更有甚者,某個河床在週日總會聚集數百人烤肉、郊遊,而假日後的清晨,成群的老鷹、狗與烏
鴉也一起出現,搶食殘留的肉塊,有時候,大概肉太鹹、太辣了,牠們還會走到河邊喝幾口水再繼續吃。

如果老鷹們這麼依賴我們的廚餘、肉塊……,我們為何不能將原本即要丟棄的剩餘食物留給牠們,反而要打包掩埋或焚燒呢?在尋找、記錄老鷹的這六年中,我也陸續翻閱國外的老鷹調查報告,其實,中外老鷹所面臨的生存危機 都是一樣的,除了土地利用政策改變造成棲地減少及人類捕捉、干擾外,另一 個重要的因素即是垃圾處理方式的改變造成食物不易取得。在歐洲,他們鼓勵 傳統放牧以讓黑鳶有足夠的食物,亦即在非籠舍式的畜牧方式下,動物屍體可以暴露在戶外成為黑鳶的食物,猶如農村時代在庭院養小雞以及將廚餘丟在水 溝、田邊養活眾多「清道夫」-黑鳶,這種方式其實也較能發揮每一個生物、食物的生命最終價值,也維繫著人與黑鳶間微妙的關係。
  
人與生物都是自然界中的一份子,祇要是生物,彼此都是息息相關,我們與其它生命之間的關係在吃與被吃、看與被看、研究與被研究之外,應該還有更值得我們去思考、衡量的互動模式。

在思考、尋找人與其它生命間適切的互動關係前,我們可能要先問自己:
我們是以何種角度、心態在看待生活周遭的生物?是生活、生命中的一部份?是朋友、鄰居?是不相干的物種?是我們可以獲得調劑、休閒的媒介物?
  另一方面,我們也許要思考:廚餘、菜市場、漁市場丟棄的肉塊、內臟及風景區遊客留下的食物,相較於我們製造的塑膠袋、金屬罐、寶特瓶;何者才是真正的資源?何者才是真正的垃圾?死亡養活生命,如果我們不能珍惜、善用那些真正的資源,豈不白白蹧蹋了那些犧牲生命的食物?
  十年來,牠們的繁殖對數增加,族群總數也多了好幾隻,卻仍只有兩百隻左右.十年來,牠們仍然只集中在北部ˋ南部.
  根據中華鳥會及台灣猛禽研究會資料庫的記錄:
  1970年代-高雄澄清湖1隻ˋ右昌20隻ˋ六龜荖濃1隻.台北野柳15隻、烏來28隻ˋ關渡10隻ˋ華江橋10隻.蘭陽溪口5隻.嘉義曾文水庫50-56隻.
  1980年代-南投梅峰13隻ˋ日月潭4隻、埔里4隻、東埔溫泉2隻.新竹香山8隻.台中梨山2隻.高雄半屏山6隻、茂林老鷹谷10-12隻ˋ黃蝶翠谷1隻.台東卑南2隻、大武4隻.台北五股40隻、金山25隻.
  1990年代-花蓮1隻ˋ台中港1隻、屏東科技大學50隻……等.
除了曾文水庫、屏東山區及我已記錄十年的北海岸等地的主要黑鳶族群外,其餘的族群都已成為歷史或者僅存1-2隻散佈在少數幾個地區,如石門水庫(2-3隻)、燕子湖(3-6隻)、台東大武(1-2隻)、高雄老鷹谷(2-3隻)……以及幾個度冬、過境的地點如澎湖、墾丁、龍鑾潭、社頂、蘭陽溪口、竹安、鰲鼓、觀音山、陽明山……等.
 
我們無法改變過去的事實,但是我們或許可以思考ˋ創造牠們的未來!而這也是黑鳶二十年計劃裏較難且需要經過辯論的課題,如:

我們是以何種心態來看待在世界仍有數百萬隻,在台灣僅剩200隻的物種?                我們依何種標準來決定是否要增加老鷹在台灣的數量?增加的意義是什麼?
如果要增加老鷹的隻數,該增加到多少隻?
如果不增加老鷹的隻數,我們該如何維持現有族群的穩定發展?
如果設立保護區是不可能達成的,我們還能為牠們做什麼?
如果我們什麼都不能做,這群200隻的老鷹對我們的意義是什麼?
而不論牠們的未來會如何演變,老鷹是「清道夫、機會主義者」的生態角色可以帶給我們什麼樣的思考與學習?
以及,當養鷹人放生的外來老鷹在台灣繁殖成功時,我們將如何看待?
而最後也是最難的:
  我們是否願意、是否有能力真實的了解老鷹生命內容的全部,如同我們任何一個人努力的認識身旁的親人、伴侶般?
自1992年1月起,我遇見的叉翅、白斑、郝先生、浪先生、破洞、黑環、小雞、紅紅與牠的同伴們所經歷落難被狗追、野放失蹤、獵捕、婚外情、配偶不足而同性交配、棲地破壞而棲移、人為干擾而棄巢、兩個聚集區老鷹的分分合合、偷搶衛生紙、搶巢、看熱鬧、偷襲牛背鷺搶食、攻擊同類、小老鷹學飛、後台與前台、空中晚點名儀式、養鷹人放生的外來鷹在台灣築巢生蛋、夫妻分工合作但也會爭吵、日光浴、搶食、在空中玩樹枝、愛在風中追逐及俯衝…… 等等,就是牠們生命內容的全部嗎?我是否遺漏或忽略了什麼?在未來的歲月裏,我該如何進入牠們的心靈領域?如果牠們是少數會群聚的猛禽之一,牠們在群聚時如何互動?是否有社會階級?

「黑鳶二十年」並不單純祇是一個物種的調查、記錄、報告而已,如果我無法清楚的描述「牠們是一種什麼樣的生物」,所有的統計數字、圖表將會顯得衹是把牠們「量化」而已,而這「二十年」所象徵的無非是以養育一代子女的心情、時間、精神來看待、了解與我們一起生活在這塊土地裏的一種同伴生物,黑鳶並非我的研究對象,牠們是我的生活伙伴,尋找與記錄牠們並非我的工作,而是我的生活。
  這樣的過程,我將學習黑鳶清道夫的精神,以簡樸原則,用最少的費用,最少的人力做最長遠的生命見證。

註1:文中所提之叉翅、白斑、郝先生、浪先生、破洞、黑環、小雞、ˋ為筆者  
   依野外觀察的黑鳶個體特性所命名,牠們之間所發生的故事請參閱晨星出
   版的老鷹的故事及鷹兒要回家.
註2:基隆市已經由投票,於1999年5月21日定黑鳶為基隆市市鳥.
註3:基隆鳥會與台灣猛禽研究會將召開台灣地區黑鳶保育行動綱領研擬會議,
   以廣納政府機構、學術單位及民間團體之建議,擬定《台灣地區黑鳶保育 
   行動綱領》,作為日後推動黑鳶保育工作的依據,以期用最有限的資源、
   針對最需要的重點,推動最有效率的工作,以保護現有黑鳶個體並回復至
   最佳健康狀態的族群及棲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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